雖然所有基督新教都強調自己的根源是來自基督及初代教會,但卻沒有一個像安立甘這般地肯定自己與歷代教會「從未斷裂」的關係。經歷宗教改革且分享宗教改革精神的聖公會,在靈性上與宗教改革前的英國教會是「同一」教會。聖公會自我意識,是由初代教會一脈相傳而來的;但不可否認,她受到十六世紀宗教改革的影響。相較其他改革的新教,她保留更多中世紀教會的禮儀及結構,由於兼具「大公」與「改革」的特質,而成為「橋樑教會」。
「中庸之道」或稱「中間路線」,這詞彙是十九世紀紐曼(John Henry Newman, 1801~1890)表達聖公會是介於羅馬天主教及改革新教間的教派。聖公會常自稱既是「完全的大公」(fully catholic),也是「完全的改革」(fully reformed)。聖公會作為大公教會的一員,跟隨初代教會的足跡,繼續持守聖經、信經、崇拜以及歷史性的聖職。但如同改革的教會,不承認教宗的權柄以及一些天主教會特殊的教義,使得聖公會在改革的教會中也占有一席之地。
所以,聖公會喜歡自稱為「橋樑教會」。當天主教會與改革教會交談時,會發現原來「中庸之道」正是他們在尋找的態度。這也似乎是聖公會在基督宗教中所認知的自我角色。然而,過去半個世紀以來,天主教會已有更多改革的思維,改革宗也採納了很多大公路線,他們彼此交談,似乎已不再需要橋樑,「中庸之道」的觀念也漸滲入各教派。因此,我們必須自問:是什麼根源與基礎,形塑聖公會顯露於外在的特質?當檢視聖公會在不同的時代中自我定義的公式,作為探詢的方法,我們發現答案依然是聖公會最喜愛的安立甘三足權威:聖經(Scripture)、傳統(Tradition)、理性(Reason)。
聖公會以聖經、傳統、理性作為信仰追尋的依據,反應其繼承兩千年基督教傳統,以及十六、十七世紀英格蘭宗教改革的時代精神。伊莉沙白安定方案的時代,神學家胡克提出聖經、傳統、理性這三重法碼。胡克面對的處境,不僅要闡明英格蘭教會脫離羅馬管轄的意義,也必須對清教徒提出聖經絕對權威的看法有所辯解。因此,「聖經、傳統、理性」是胡克闡明「聖公會的權威是什麼」這問題的答覆。其後的評論家論及聖經、傳統、理性這三者的關係,就像一只「三腳凳」,若拿掉任何一隻腳,凳子就會倒。然而,「聖經、傳統、理性」權威的三重性並不是胡克首創的,因這不僅符合聖奧思定(St. Augustine, 354~430)的思想,也可在多瑪斯(Thomas Aquinas, 1225~1274)學說中看見同樣的觀念;只是十六世紀的英國教會自覺無愧地,自視為此說的創始者,因她確信自己是英格蘭大公教會的延續。
(一)聖經
聖公會相信聖經是上帝向人類啟示的記錄,是聖靈感動下寫成的書卷:「舊約和新約,其他稱為次經的書,也常常包括在聖經裡面」。在教會的崇拜中,讀經者在新舊約經課讀畢後,會以「這是上主的道」作為結束詞,會眾以「感謝上帝」回應。於此,反應恭讀上主的道是聖公會崇拜的核心;「主日讀經表」以三年為一個循環,包括福音書和新舊約的經課,「日課讀經表」則是以兩年為一個循環。
聖公會徹底是一個聖經的教會,在聖公會信仰綱要(三十九信條)中,肯定聖經在救贖議題上的權威,「聖經包含一切關於得救的道理,那些不記載在聖經中,以及不具有聖經憑據的事情,都不能用以規定人,不能視為信仰的綱要予以相信,也不能視為救恩的需要與必須」。聖公會對聖經的態度,與新教路線的趨近,尤其是聖經在救贖的價值與地位上;因當時天主教在特利騰大公會議中,決議將羅馬教會的使徒傳統與聖經具有同等地位。不過,聖公會對聖經的權威,亦非一味地向著新教路線傾倒。聖公會也重視「傳統」的重要性,且肯定教會傳統的正面影響。
(二)傳統
「傳統是在教會的群體生活之內的特殊知識,是教會對上帝與人類交往方式的瞭解,一代代傳承下來。所以,傳統是教會對於上帝之經驗進行深思熟慮的產物,是活的、變動的。」
對聖公會來說,傳統並不等於「公教會」的資產或神學,而是使徒教會所傳承的信仰資產。也因此,聖公會重視在東西方教會分裂前,早期教父所傳承的信仰。此外,聖公會並不認為傳統是死的、不變的;反之,聖公會相信聖靈持續工作在這個世界,上帝並非在「聖經正典綱目」完成後,就停止對人類的啟示,聖經提供一切救恩足夠的信息,但上帝也繼續啟示祂的旨意。因此,傳統是教會群體在時間中一同經歷上帝的資產。
(三)聖經與傳統在張力下的平衡
在不偏頗聖經和傳統對我們信仰的重要性的同時,聖公會的信仰建立在傳統與聖經的張力和平衡之中。胡克認為:基督徒對於信仰並非是個人的,而是群體性的參與;每個人讀經都有其脈絡和文化社會情境,讀經不可能是透過清教徒式的個人主義。上帝透過教會的使徒傳統,一代代傳承下來,透過群體對於聖經閱讀的共識,幫助信徒在合乎規範的時空脈絡中閱讀聖經。因此,聖公會批判清教徒的個人詮釋的聖經觀,重視信仰群體和教會傳統的「共同」讀經,肯定「傳統」的重要性。正如懷特(Francis White, 1564~1638)所說:「聖經乃是活水的泉源,包含一切足夠之生命純水,初代基督之真正教會乃是通道及水管,將聖經中所包含之屬天活水輸送至其後的世代」。
但聖公會也懷疑聖經的權威:閱讀聖經不應當是逐字逐句地、斷章取義地閱讀,畢竟聖經不是上帝「親手書寫」的作品。聖公會相信「聖經是上主的道」,「因為作書的人受到聖靈感動,也因為上帝透過聖經依舊對我們說話」,聖靈引領人類和教會明瞭與詮釋。但終究聖經的書寫是聖靈感動且「藉由人類」而書寫,且「正典綱目」的形成是由教會所制訂,用來對照及衡量教會信仰,聖經是由基督教群體共同形塑的經典,故聖經有人類的缺點、侷限性和錯誤的可能,在書寫過程中有文化與脈絡的特殊性。胡克也指出:「我們不一定要遵守聖經中有關教會生活枝微末節的事情」,駁斥清教徒對於聖經的態度(清教徒堅持聖經提供教會生活所有的必要規定和細節),強調聖經不該用於與得救無關的各種資訊與知識。聖經雖然表明上帝的啟示與道理,但並非「神聖無誤」的作品,並非一切知識的百科或涵蓋所有知識。
(四)理性
聖經不是人類認識世界的「唯一」途徑,上帝不是被關在聖經之中,而是存在整個創造之中,聖公會肯定「自然神學」對我們信仰的重要性:創造的秩序反應出上帝的意念,且上帝持續活動和現身在創造中,人類可藉由理性(reason)認識祂,透過理性「參與」到上帝的心意中。人類可透過觀察一切被造的世界來認識上帝。因此,聖公會的靈修傳統肯定:「人類本性是上帝創造的一部份,是照著上帝的形像所造,有自由去作決定:去愛、去創作、去作理性思考,以及與上帝和上帝所造的萬物和睦共處」。人類因為誤用自由、做了錯誤的決定,但上帝依舊幫助我們,「最初是透過自然界和歷史,通過許多先見和聖徒,特別是通過以色列的先知,將祂自己和祂的旨意啟示出來」。聖公會肯定上帝在聖經的文本之外,透過自然和歷史啟示自己,而人類的「理性」是上帝給的禮物之一。
「理性」作為認識上帝的方式,並非是將教義「調理化」,透過邏輯論證的方式證明,而是強調上帝的啟示是「可理解、有道理的(reasonable)」。雖然「理性」是聖公會認識上帝的試金石,但不必然引導出理性主義。聖公會反對「上帝就是理性」的理性主義觀念,而忽略了上帝在聖經和傳統中的啟示。理性應當是聖經和傳統的忠實詮釋者,所以聖公會重視各式各樣的知識、新的思潮對我們信仰的反省和檢視。「使用理性辨別諸靈」,這反應聖公會對於科學、人文社會的新知抱持的開放性。另一方面,聖公會並非崇拜理性和各樣知識,以理性或自然神學取代上帝的特殊啟示;相反地,透過理性的探索而察覺自身的微小和不足,透過理性認識信仰的過程中,「理性更需要恩典」,更加渴慕上帝。
(五)理性是聖經與傳統的忠實詮釋者
回顧理性與聖經、傳統的關係:聖公會對於聖經的態度,不同於清教徒個人主義的聖經觀,採取激進的唯奉聖經(Solo Scriptura),而是重視聖經的共同閱讀與侷限性;但聖公會也反對天主教會在特利騰大公會議的決議,將聖經與教會傳統視為雙重權威,而高舉聖經在上帝救恩議題上的完備。也因此,安立甘精神的「折衷主義」引導聖公會的聖經觀,取得與傳統的平衡,「理性」便成了安立甘精神思考聖經的重要工具。
聖公會相信:理性是超乎分析或邏輯的,關乎人類思想辨別真理的力量,一切受造物都某種程度地參與上帝的意志,包括人性。聖公會對人性抱持樂觀的人文主義:上帝和其受造物(人類)間是連續的,上帝是理性的創造者,顯明在祂的創造之中,而創造的秩序也反應出上帝的意志。因此,人類的內在具有良知和理性,可幫助我們辨別是非,也透過創造的秩序認識上帝,甚至藉由理性參與上帝的心意。上帝賜給人類理性的能力,去認識上帝與判別信仰,也成為聖公會在聖經與傳統之間,取得平衡的工具與方法。信仰並非是盲從、狂熱,而是有能力思考與反省。
再者,聖公會肯定理性的價值,這引導出自然神學的基礎。人類可以透過觀察自然、受造物(包括我們自己),而某種程度地認識上帝。也因此,安立甘精神並不排斥科學等各種人類的知識,因為一切知識的呈現,都在陳述與瞭解上帝。理性幫助信徒除了透過聖經認識、親近上帝,也透過所學的知識、在自然中的體悟認識上帝。
上帝賜與個人理性與良知,可以認識上帝、判斷是非,但聖經不是個人的詮釋與閱讀,需要透過共同的閱讀與討論,以避免走得極端與偏差。而傳統事實上也就是建立在「集合」教會共同讀經,發揮彼此的理性與良知以達到信仰的共識,形成教會的傳統。教會在公教會與正教會分裂之前的大公會議(尼西亞會議、君士坦丁會議、以弗所會議、迦克敦會議)中,就在反應基督教會全體的共同意識。而普世聖公會也透過每十年舉行一次的蘭柏會議,召聚所有聖公會的主教討論教會的問題,雖然未必對議題有明確的「判決」,但在聖經、傳統與理性的平衡和討論中,展現安立甘精神的力量與智慧。
正如前文所述,安立甘精神強調聖經、傳統與理性三者的平衡:缺乏聖經的信仰將失去上帝救贖的特殊性;失去傳統的信仰則過於個人主義、忽略信仰團體的重要;而理性則是上帝給予人類的良知與智慧,以取得聖經和傳統的平衡。而安立甘精神則是在三者間取得折衷路線,不偏廢任何一角。除了在宗教改革時期,愛德華時代重視的聖經;瑪麗時代重視的傳統;伊莉沙白時代重視的理性。近代聖公會的歷史也體現三個權威彼此平衡的力量消長,例如:
.十八世紀約翰衛斯理(John Wesley, 1703~1791)在英國興起的福音運動,偏向改教傳統,重視聖經的權威、個人信仰的重生,形成「低派(Low Church)」的一角;
.十九世紀紐曼帶領的牛津運動,復興公教會的儀式與教義,重視傳統的權威、使徒統序、大公教會的立場,形成「高派(High Church)」的一角;
.十九世紀以摩理斯(Frederick Denison Maurice, 1805~1872)為代表,企圖平衡高派和低派的緊張關係,強調人類理性與良知,將信仰帶入社會實踐與關顧之中,形成「廣派(Broad Church)」。
這多元信仰立場的教會,彼此合一在普世聖公會之中:一方面反應出安立甘精神的三足權威,及其折衷與協調;另一方面也體現聖公會如何透過《公禱書》形成普世的合一團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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